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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海行动】【顾顺/罗星】流星(章十二)

章十二 

朝阳医院的呼吸科,在整个北京是顶尖的。

托陆琛的人情,301的大夫出面联系了这边住院部,占到床位之后,马上替罗星办了转院。

搬来稍作安顿,罗星拜托顾顺回家拿点换洗衣服和日用品,那人一去很久,他中间接了个电话,就悄悄拆掉了监护仪,披上外衣、从住院部跑了出来。

 

“胡律师……不好意思,麻烦你跑一趟。”

整栋门诊大楼人流熙攘,青年在二楼餐厅里找到了约见对象。

“没事、没事,我就是没想到,你……”西装革履、戴着金边眼镜的中年男人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面前这个退伍军人,目光停留在他手上的一沓化验单上:“身体没事吧?”

“还好,等你的时候顺便去取的。”罗星扬了扬手里的资料,“之前……约在今天,我也不想再拖了。”

“嗯,”律师点点头,言简意赅,“产权证和其他文件我都替你整理好了,你看看。”

他递给罗星一个厚实的牛皮纸袋:“公证手续的说明附在里面,现在只差一项受赠人的身份证件。”

 

“需要……他的身份证件吗?”罗星愣了,“不用证件不可以吗?”

“公证必须要证件。”对方强调了一遍,“对方和你有亲缘关系吗?如果是未婚妻,建议你们先办理结婚手续,这样比较有保障。”

“没有亲缘关系,也办不了……”罗星迟疑了一下,“也不是那个关系。”

“我不是想打听你的私事,”胡律师察言观色,觉得这个青年人似乎有点难言之隐,“大宗房产遗赠给继承关系以外的人,很容易引起家庭纠纷,希望你还是慎重点。”

“这个没有关系的,不会有纠纷。”罗星回答得很快,“……但是证件的事……”

律师善解人意地笑了一下:“如果不能让对方知道,你可以选择手书遗嘱,一样有效力。不过这种事,我建议你们还是事先沟通一下。”

 

事情办完,罗星把对方送到大厅的扶梯口,告别之前,律师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现在谁在医院照顾你呢?”

“嗯,一个……战友。”因为完全不惯说谎,青年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

律师愣了片刻,可能是没想到这么私密的事情会由“战友”代劳,他笑得有点不自然:“好吧,你们当兵的,感情就是不一样。”

 

罗星目送他走下楼梯,眉间闪过一丝怅然。

透过医院大楼全玻璃的墙面,他能看到外面飘飞的雪花,就这么短的时间,地面已经蒙了一层白色。冬天严酷的冷意,随着进出的人流一阵一阵地渗透进来。

回去吧,青年缩着肩,把咳嗽捂在手心里,夹紧了腋下厚厚的纸本资料。

 

大厅里人太多,收费窗口附近尤其混乱拥挤,来医院的人大约不会有心情好的,推推搡搡间也带了急躁火气。

青年转身的时候撞到了一个瘦小干枯的中年妇女,两个人手里的东西掉了一地,化验结果、报销单据、药方和X光片混在一处,被一阵寒风翻卷着,也凌乱飞舞地像飘雪一样。

“对不起、对不起,我帮你捡。”

连声道着歉,罗星急忙蹲下身子,在身边无数双腿的缝隙里抢救那些纸片。身高相差近三十公分的一男一女,视线终于被拉到了平齐的高度,在看清彼此的脸容之后,都僵住了。

 

“你,”青年的嘴唇微微颤抖着,看着那个女人凌乱花白的头发,不善言辞的他一时说不出话,“你是……”

起初,中年女人像是躲避瘟疫般猛地缩回去,她看着罗星的脸、看着地上散落的票据上的姓名,好像要确认什么一样,然后猛地站起来,用发抖的声音说道:

“你、你这是报应,我说过的,迟早一样挨枪子……”

 

她的话没说完,或许终于说不下去了,显而易见的悲痛占据了那双无神的眼睛,女人转过身,从楼梯上跌跌撞撞地跑下去。

 

“喂,你的——”

罗星习惯性地拔高了声音,后半句却因为胸口的闷痛被硬生生地扼在喉咙里,他的身体晃了晃,单膝跪了下来,大口喘气。有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姑娘站在离他几米的地方,似乎想要来扶他,又胆怯着不敢上前。

“你别在意,”她说,声音细弱,“妈年纪大了,糊涂。”

前特种兵勉强抬头笑了笑,跪着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她。

 

女孩子也离开了。罗星维持着那个姿势不动,大约半分钟,才动手收拾起地上自己的东西。

他动作很慢,像是从满地碎片中一点点拼凑起快要遗忘的过去和不可知的将来,嘈杂的人流在他身边悄无声息地分开,空气中尽是好奇的目光和无声的指点,但他们的脚步绕开他走,像是自觉地和某种怪异的存在保持安全距离。

 

等到罗星终于把散落的单据都收拾完,他的视野里多了一个人。

顾顺用和他一样的姿势跪在地上,问:“刚才那是谁?”

 

……其实他一进大门就看见了。

瘦小干枯的中年女人,担惊受怕的年轻姑娘——他想飞跑过去,却陷在人海里步步艰难,雪白的纸张在他头顶旋转,顾顺伸手接住,却被上面的字迹晃花了眼。

 

他只能远远地看着罗星,等那人强忍着咳嗽,一点点收拾起满地破碎。

 

“你不至于和一个老太太一般见识吧?”罗星从顾顺手里抓过最后的一张纸。

“我不至于。”顾顺的声音平静,但特别执拗,“我就是想知道她们是什么人。”

罗星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他只是把化验单塞进了顾顺手里。

 

“我没事,留院观察三四天,如果不再发烧就出院。”

青年站起身,裹着大衣往住院部大楼走,“另外那些东西,早就在操办了,以防万一。”

顾顺追上去抓住罗星的手臂,“……你还是这样,这么多年都没变过。”

“我什么样?”罗星笑了。

“安于最坏的打算。”顾顺说,“真不理解你怎么能办到的——越南那次,如果我没撑住,你真的会……像说的那样,带着我的尸体走吗?”

“会。”罗星说,声音安定。

 

连接门诊大楼和住院部的是一条深长狭窄的走廊,采光不好,雪天尤其阴沉。

在没什么人的转角,顾顺用力拉住了罗星的手,把他拽进怀里,紧紧抱着。

风把外衣吹得透了,裸露的肌肤却烫得灼手,他一手扣着那人的后颈,牢牢把对方的身体压向自己的胸膛。

“太傻了,”他说,“人死灯灭,再做什么都没意义,你知道吗?”

“对死人没意义,对活人有意义。”罗星说,“我和你说过的。”

“胡说八道。”顾顺强调,他的声音又低又哑,“一点意义都没有,不管做什么,死了就一点意义都没有,只有活着才有意义。”

 

他捧着罗星的脸,把嘴唇从那人的额头上滑下来,在嘈杂世界的缝隙里偷得一个吻。那个青年并没有躲避,即使是他,也有需要别人慰藉的时候。

他们交换着唾液和呼吸,贪婪地吮吸着彼此的唇与舌,好像沙漠里快要渴死的旅人吮吸最后一滴清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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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18日,凌晨5点15分,越南芽庄。

“罗星你干什么呢?”

因为高热而夜不能寐,顾顺又一次在床上睁开了眼。他知道罗星夜里只睡了三个小时左右,然后就去了储藏室。

那人提着两个防水布的包裹走过来,抽走了他嘴里的口含式体温计,看了看,然后皱起了两道剑眉。

 

“……备用武器?”顾顺看着他拿来的东西。

“手枪有两把M9,一把袖珍的格洛克G43,另外有两把DOPS的格斗刀。”罗星说,“我觉得事情不对,快一天了,不应该一直没人联系我们。你还能走吗?”

 

顾顺从胸腔里发出了一声低沉的笑,好像觉得罗星的问题问得太过无聊似的:“你侦查过了吧,周围有适合监视这栋房子的地方吗?”

“有个旧货仓,平时没人。”罗星说。

“转移过去,”顾顺说,“你和那个联络人说过我的病吗?”

“没有,”罗星看了他一眼,“他看见你的情况了,但我没跟他细说,药和补给品都是我自己买的。”

 

“那好,你马上给他发条信息。”顾顺从桌上拿起罗星新买的手机,塞进那人手里,“就说……我中弹了,情况危急,可能需要紧急手术,让他现在就帮忙安排。信息发出去之后,带上枪和所有的子弹,去旧仓库。”

 

“不立刻走?”罗星皱起眉,凭着多年实战养成的经验,他似乎已经嗅到了迫在眉睫的危险。

“再看看,”顾顺说,“看看什么人在追我们,这很重要。”

 

夏日的雨夜,月与星都晦暗不明。

趴在旧仓库屋顶堆积的杂物后面,顾顺拿着望远镜、聚精会神地观察着街对面的独栋白色洋房。不出所料,罗星的短信发出去不到四十分钟,一群持枪的警察包围了这里。

“……叛变?”罗星伏在顾顺身边,声音低沉。

“我觉得不是,可能是消息走漏。”顾顺轻声说,“你看,这些都是穿制服的本地治安警察,持枪但没穿防弹衣,警戒也马马虎虎……他们是被谁引过来的,根本就不知道搜索对象是两个中国特种兵。”

“撤吗?”罗星默认,然后简单地问了句。

“撤吧,”顾顺收起了望远镜,“有你那条消息,他们下一步的目标肯定是附近的药房、医院和私人诊所。我们暂时还是安全的。只是证件不能再用了。”

“偷渡回去。”罗星说,“这儿离最近的边境线只有一天多的车程,情况来的时候都摸清了。”

 

他和顾顺一先一后,无声无息地顺着排水管滑落到宅巷的阴影里。

 

他们决定向北走,出了街区就是河边,沿着防波堤潜行,到最近的桥过河,然后找车,就可以迅速脱离这个是非之地。

那时候稀稀拉拉的小雨终于停了,头顶云开雾散,月亮的清光洒在他们脚边——那是后来顾顺曾经无数次地感谢过的月亮。

 

清寂的夏夜里,月光把一切的影子都拉得又深又长,在湿漉漉的河堤上拉出一副近乎静止的图像。顾顺向来有双鹰一眼的利眼,在这片凝固的影子里猛然出现一个跃动的不和谐影像时,他本能地一把推开了罗星。

 

子弹穿过血肉,耳边却只有极轻微的声音——是装了消音器的军用手枪。他们没法冒着招来警察的危险开枪还击,顾顺在倒地的同时抽出了腰间的格斗刀甩了出去。

“夜魔”的钢锋撞击在金属的物件上,这一刀击飞了对手的枪,却没对那人造成伤害,这时罗星已经冲了过去,两个体型相仿的高大男人缠斗着双双坠河。

 

顾顺右手捂着左肩,喘着气爬起来,他的血滴在地面上,随着踉跄的脚步留下一条鲜红的轨迹。

 

罗星。

特种兵在心里无声地呐喊着,仿佛眼前漆黑的河水能给他回答一样。

顾顺死死盯着浪花翻涌的水面,一直到有一具尸体一动不动地浮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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