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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海行动】【顾顺/罗星】流星(章十三)

文前语:

来自星哥的亲亲抱抱和表白(不是) 


章十三

……不是他。

顾顺猛然松了一口气,他看到罗星嘴里衔着军刀、动作流畅地浮上水面,才感觉枪伤的疼痛从左肩胛处扩散开来,火烧般的灼疼深入骨髓。

他这时想起来,罗星加入蛟龙之前,被海军陆战队送到蛙人训练营参训,论水下格斗的能力,他在绝大部分特战队员之上。

 

背后的深巷里传来隐约的脚步声,顾顺看了一眼洒在公路上的血,沿着防波堤滑下去,压低了声音说:“路上有血,踪迹藏不住了,下水吧。”

罗星把刀插回刀鞘,迟疑地看了他的左肩一眼。顾顺笑笑说:“子弹穿过肌肉了,没伤骨头,放心。”

对他的伤势,那人有自己的判断——高烧、肩部的枪伤,加上下水后持续性的失血,罗星很清楚,顾顺现在的情况不可能潜泳渡河。

他没说什么,只是捡起了河堤下那把加了消音器的手枪,然后摸出防水袋,用最快速度做了个呼吸气囊,塞在顾顺手里,低声说:

“潜下去,呆着别动,等我回来。”

 

说这句话的时候,罗星用的是命令的口气。顾顺没和他争辩,十万火急的情势容不得他争辩,再者他深谙罗星的性子——那人下定了的决心,谁都改变不了。

 

潜下去之前的最后一眼,他看见罗星给河面上的浮尸系上了尼龙绳,然后拽着那具尸体猛地扎进了深水里。

 

水里听不到岸上的声音,但是顾顺仍然知道手枪的子弹正在他的头顶入水,强光手电投下惨白的光芒,在水面不住摇晃,然后二者都逐渐远去,给他留下一片黑暗。

这条河是越南庆和省最大淡水河的一条支流,尽管有堤坝蓄水,这一段也不过四米深,如果不是伤病,对顾顺来说根本如履平地,但今天他却感到十分难熬。

伤口没来得及包扎,体温仿佛正随着血液快速地流失,然而身体内部灼人的热度却一丝不褪。在那种不知道是冷是热的煎熬中,特种兵睁大了眼睛、在深夜里什么也看不到的水底望着远处。

 

他的身体颤抖得厉害,连顾顺自己也不得不承认是哪里不对劲。不过是在河底潜伏了几分钟,他的方向感几乎消失殆尽,某一阵子甚至有种头上脚下的倒错感。一只三寸长的鱼甩着尾巴从他面前游过,青年一下子在水下抱紧了双肩。

他被莫名其妙的恐惧感攫住了,任何靠近他的活物或死物好像都变成了罗星逐渐浮起的身体和惨白的脸,顾顺有一刹那闭上了眼,觉得身边的水都开始泛着血腥味。

 

……深水恐惧症。

青年的头脑中浮现出这个词。紧张和焦虑加快了氧气的消耗,顾顺的胸膛失序地起伏着,他努力自我安抚,幻想着这片水域是阳光下碧蓝如洗的海,是他熟悉的地方……事实上芽庄对大多数人来说也的确是潜水游乐的好地方,有的是色彩斑斓的珊瑚礁和穿梭其中的美丽鱼儿。顾顺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他对罗星说过的话。

我想吃龙虾。

不止如此,他还想潜水……看斑斓的光点在他家乡的海、在他守护着的那片海中欢快跳跃。

理智上顾顺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再往下沉了,但他只能感到被水裹挟着下坠,水流是有重量的,绕着他、温柔地甚至好像谁的手臂拥抱上来。

 

顾顺觉得罗星也像那片海,是一片沉静广阔的碧蓝色,内里蕴含着令他甘心溺死其中的未知力量……水流也温柔地摩挲着他的嘴唇,试图撬开他的唇齿,青年顽固地咬紧了牙,最后一丝神智提醒他不能张嘴,他不想淹死在异国他乡的陌生河流里——然而一阵剧痛从他的颌骨处传来,被压缩到极限的肺里就突然灌满了空气。

 

……

罗星把嘴唇从顾顺嘴上移开,用力把他拖上河堤,摸出格斗刀割开他身上的衣服。

顾顺侧过头干呕了一阵,伸出还能动弹的右手挡住了眼。

“没有溺水,气囊里空气也还没耗尽呢。”罗星喘着气说,“怎么回事?”

“深水恐惧,”顾顺等着对方给他包扎好伤口,勉强支持着从地上爬起来,“你引走他们了?”

“嗯,”罗星说,“我割断了河里的浮标系在尸体上,他们追着尸体到下游去了……我看过你的水下静默训练成绩,你没有过恐惧症的记录啊?怎么回事。”

顾顺不想回答他,只是咬紧了牙、拖着步子往路边走,罗星追上去,替他去撬摩托车的锁。

 

越南遍地都是摩托车,多得能和中国的自行车人潮相比。他们两个弄了一辆,趁夜色出了市区,又换了辆小货车。

按原计划,他们应该直接渡河,沿着芽庄到岘港的滨海铁路一直向北,但眼下罗星却不敢再这样,他开着车,沿着丐河南岸一路向西、迂回前进,直到过了延庆、确定摆脱了追踪,才处理掉货车,又换了目标比较小的摩托。

 

在延庆县的村子里,他们遇上了一家祖籍广东的中国侨民,其中只有白发苍苍的老奶奶还会说中文,罗星找她要了点食物和水,但仍旧不敢停留。他们一直往西,地势抬升开始逐渐明显,最终两个人驻留在接近朱扬申山山区的地方。

到这地方,已经不能再走了。罗星必须得下决断——往西去柬埔寨的路最短,但沿途尽是地形复杂的陌生山区;往北可以走河内-谅山一线,沿公路或铁路去广西凭祥,但也要穿过大片山区,而顾顺的身体未必支持得住;折往东再往北,是他们原计划的芽庄-下龙路线,走东兴口岸附近去云南,只是现在不知是否安全。

 

天又开始下雨,仿佛没完没了似的。

越南的山植被茂盛,榕树的气根盘错着从山坡上垂下来,就连成片灰岩的断崖都湿漉漉地、自石缝里冒出大蓬大蓬的蕨类植物。罗星藏好了车,扶着顾顺坐在盘山路的路边。

“前边的山腰有座瓦房,”他说,“像是废弃了的,可以过夜。你在这儿等着,我去看看。”

 

那是座样式特别老的房子,青瓦硬山顶,屋顶塌了一角,雨水淅淅沥沥地漏到里面。

罗星小心地推开那仅剩的半扇门,眼睛锐利地左右扫过,随即却愣在了那里。

那是座废弃的小庙,日子也不知道多久了,佛像前的半截残碑上竟还有模糊的汉字,墙上一层一层糊的报纸被雨水玷污,上面尽是他不认识的越南文字。

 

“罗星?”

顾顺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来,青年回头的时候,看见那人按着枪、皱着眉靠在廊檐下几米远的地方。

“……不是让你等我么,”他走过去扶他,“怎么又自己过来了?”

顾顺笑了笑——罗星不正常,他在那里愣了太久,久到已经失去了一个特种兵的常态,但他没和他争辩。

 

罗星把湿透的外套卷成枕头,垫在佛坛上残破的塑像旁边,漏雨的房间只有这么一个干燥的地方,他扶着顾顺躺在上面。

“……你是不是信这个啊?”那人闭着眼调侃,“我躺这儿是不是亵渎佛祖了。”

“我不信佛。”罗星淡淡地说,“我妈信,她从前每年去寺里上香、许愿还愿。我……我好久没去过寺庙了。”

他顿了顿,又说:“你难受就不要说话,我没事。”

 

“我没事”几乎是罗星的口头禅。

表面上看,他确实总是“没事”,是人就总有那么几样害怕的东西,可是罗星好像什么都不怕,他参与过数次情势凶险的实战,手里捏着不少人命,心理测评也从没有PTSD的症状。为了这个,甚至有人觉得这个“蛟龙枪王”有点冷血。

罗星是个完美的军人,除了陆琛说过的“过度的保护欲”——可是大多数人也不认为保护欲对军人来说是什么问题,总得来说那算是种美德,而且罗星举起枪的手总能稳如泰山。

然而顾顺知道他有事,有什么东西在纠缠着他,深入骨髓病入膏肓,无人可解,就像他低眉垂眼地回避着佟莉的问题一样。

 

可是顾顺确实已经没什么力气说话了,他在佛坛上蜷成一团,目光涣散地盯着身旁残破的泥塑,高热、疼痛和失血消耗着他,青年开始不肯定自己还能不能活着回去。

罗星走过来,沉默给他注射了最后一管针剂——那人自己的佩枪都在第一次打斗时落了水,却还好好地保留着这个。

“张嘴,吃点东西。”罗星说。

顾顺厌倦地把脸埋在手臂里,那人强硬地把他翻转过来,把他的头放在自己的腿上。水果清甜的味道在鼻端散开,椰子水和挤碎成泥的火龙果肉一点点流进他的嘴里。

 

“睡一会儿。”罗星的手轻抚他的脊背,异样地轻盈温柔。

顾顺却不肯阖眼,他怕他就这么醒不过来。

 

在他身边,佛坛上原本有三尊神像,如今两尊都残损殆尽,只剩着无臂的观音依旧慈目低垂。都说是不坏金身,没了俗世的念想,也不过木骨泥胎,经不得多少风雨。佛陀尚且如此,凡人又情何以堪。

半昏半醒之间,青年的脑海里浮起了那块刻着“十八岁生日快乐”的手表,占据了他青春岁月的无数脸庞忽近忽远。

我答应过啊……

顾顺心想,我答应过陆琛,我要好好照顾罗星,我不能死。他攥住那个人的手,喘着气、挣扎着叫他,罗星,罗星。

那人嗯地应了一声,手抚上他的额头,轻声问:“怎么?难受?”

顾顺猛地睁开眼睛,罗星也正垂头看他,他手里握着枪,正一颗一颗给弹夹压子弹,细长的眼睛却不见杀气,瞳子清澈如水。

 

“罗星,你记住了。”

这句话,顾顺说得万分郑重认真,但从他嘴里发出来的却只是断续嘶哑的单音,“我要是……真的折在这儿,没你的责任。对我,你仁至义尽了。”

 

罗星有好一会儿没说话。

在顾顺的深心里,大约还是期盼他能温柔安慰自己几句,不必其他,说些“你会没事的”之类不痛不痒的言语就已经足够。可是那个人只是沉默着,罗星放下了手里的枪,顾顺看不到他视线的方向,但却隐约觉得他正在看佛坛上那尊低头的观音。

 

还能随着父母拜佛进香的年纪里,罗星大约从没想过自己还能杀人。

因为许多复杂的原因,他的第一次任务没能记功,指导员满怀歉意的找他谈话,青年只是问了句:“救下来了吗?”

指导员愣了愣,脸色一下变得难看,许久才说:“救下来了,多亏你开枪及时。”

罗星笑了笑,他虽然迟钝,但也懂得这是善意的谎言,自然也懂得对方说谎的用意。

 

在第一线执行任务的军人,迟早得学会自我调节,学会抗拒罪恶感、为杀生和双手染血找一个自我开解的因由。陆琛对罗星说过他最羡慕自己女朋友——方卓是警察局的法医,在血污和尸臭里忙碌,做的却是世界上最高洁的工作。

“嫉恶如仇、打击犯罪,深信自己的敌人都站在正义对立面。”彼时医护兵这么开玩笑,“我要是能像那丫头一样就好了,真可惜。”

 

可是罗星打从最开始就陷入了一个解不开的死循环。他开那一枪的时候告诉自己杀人是为了救人,可是最终劳而无获,除了一生的歉意,没有别的任何东西剩下来。

即使是在蛟龙一中队内部,也只有队长杨锐知道,罗星并不是因为“优秀”才被选拔进蛟龙特战队的,在第一次任务之后他差不多已经废了,以至于海军陆战队不得不决定让这个履历完美的狙击手换个地方,看看能不能好起来。

 

当时先去见罗星的是他们的大队长、杨锐和张铮的老上级,一个同样是狙击手出身、参加过老山战役、两鬓已经斑白的老兵。

他进门,见了罗星,对他说了三句话。

事情我听说了,其实你不上那个任务也没责任,你后悔开那一枪吗?

军人的使命光荣而神圣,但杀人从来不是这光荣的一部分。

你的敌人是人,未来也一直都是,你后悔当兵吗?

只有问题,没有答案,最后他对罗星说,自己好好想想。

 

军人最重要的是信仰。没有信仰的兵是可怕的,而有些事情从来不能见容于普通社会。

——你后悔当兵吗?

 

山风冷雨,佛坛上观音眉目依旧,罗星终于捡起了他的枪。

咔的一声,子弹上膛,声音清脆。

顾顺躺在罗星怀里,失去最后一丝神智之前,他似乎还能感觉到落在嘴唇上的温度。

罗星低声说:“顾顺,我会带你回家,你是死是活,我对你都一样。”

那声音沉而冷,然而抽丝剥茧,骨子里始见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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